2007年5月8日星期二

睡炕

  我对乡下最温暖的记忆,是冬天睡烫炕。
  
  秋风起时,老爸便开始收拾草末、驴粪、柴禾渣了。这些,都是冬天的宝——填炕的上好材料。待得寒风初来,水将结冰未结时,就该轮到老妈出手了。每日放学,夕阳余晖中归来,远远,见自家厨房顶上,堂屋(书房)顶上,两道炊烟袅袅。那一定是老妈的菜已上桌,正在炖汤。同时,炕,也已经填上了。
  
  饭余汤后,暮雾渐起。此时,老爸一般是拍拍屁股,出去串门。而老妈,大多时候,都坐在灯下,一边纳鞋底,一边监督我和弟弟做作业。在温热的炕上,老妈的脚抵着我们的脚,只顾低头干活。我写字,弟弟算算术,抑或相反,但无论谁走神,老妈似未卜先知,马上会抬头看过来。
  
  一过九点,便该入睡了。我跟弟弟,照例会有一番小小的战争——我们都喜欢睡窗根,因为窗根暖和。常常,谁也不肯让,屁股抵着屁股,僵在窗户中间。老妈只好折衷,让我们打通铺——一个头朝里,一个头朝外,睡同一个位置。偶尔有亲戚来,我俩便会同时发挥高风亮节,把窗根让出,睡靠窗最远的位置(乡下全家睡一个大炕,来亲戚,也一样)。所以,我对小时候的记忆,似乎总是跟弟弟睡同一个位置,盖同一条被子。
  
 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,我们不知道。总之,第二天,大多时候,我们都是在老爸“嗤——”、“嗤——”的扫院子声,或“嘭——”、“嘭——”的劈柴声中醒来的。整个童年的记忆里,老爸似乎从没有回来睡过觉一样。
  
  但睡炕,偶尔也有惊险记忆。有次,老妈回娘家了,不在,老爸填炕。填完炕,他照旧,出去串门、打牌去了。我跟弟弟也照旧,一拉被子,靠着窗户根睡通铺。睡梦中,感觉越来越热,越来越烫,实在受不了了,于是我俩便往炕里面滚。一会儿,又烫得睡不住了,于是我们再滚。滚啊滚,滚啊滚,天蒙蒙亮的时候,我们已经从窗户根,滚到了对墙根了,但感觉还是热。正在这时,老爸回来了,一开门,便惊慌失措,大声叫我跟弟弟的名字,并拿水往窗根猛泼。我们两兄弟惊慌失措,光着脚跳下炕一看,才发现,原来是炕太热,毡着火了,都已经烧到炕中间去了。
  
  从此,老爸算是留下了把柄。每当我俩犯错,他要揍我和弟弟的屁股时,我便眼泪汪汪地说:“哼,我就知道,我们不是你亲生的,填个炕,都想把我们烧死!”老爸便没脾气了。老妈更是厉害,拿这件事,修理了老爸二十年。去年老两口来广州,有天,不知为什么,拌起嘴来了,老妈气呼呼地数落老爸道:“你对我们好?好还差点把儿子烧死!”火正大的老爸,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,坐在沙发上,不吭声了。
  
  2007-5-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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